我想想,該怎麼說這個人才好。
枯瘦的獨居老人,每一天都提筆寫著信,卻寫著同樣的內容。
如今,寫好的信積滿了他的書桌和抽屜,卻都未曾貼上郵票寄出過。
每星期固定幾日,我來訪探視他,為他洗澡更衣,打掃居住環境,並和佝僂的他坐在院子看報紙,一邊替他量血壓。
「今天幾號?」
少話的他常這麼問,儘管記憶力衰退但邏輯犀利的清晰,舉手投足依稀展露一股英氣。他總四目相對地發問、說明、解答每一件事,單眼皮的眼不懂得迴避他人的目光,如同年輕時那樣無惡意、不傲慢,亦不妄自菲薄,只是比起一般人再認真不過。
「今天七月三十一了。信寫好了嗎?」
「還沒,就快了。」
每一次,見他顫巍巍地在臥室寫著同樣的信,我都感到焦慮和痛苦,曾想過替他代筆,也曾想過替他將信寄出,然而他對信著了魔的執著,不容任何人介入和碰觸,使我一次次挫敗卻步。因此我總是等待,等他將信寫得差不多,平整摺好,再塞入信封,趁他回床就寢時再拿出來細讀。
他的信很長,筆跡俐落,內容柔情似水,他交代年輕的對方好好照顧自己,好好平安地活,他再撐過幾年幾日便能上門娶親。
我明白,一旦為他寄出信,他便會消失,因而僅能依循他的習慣,陪伴他,照護他,並默默讀著他的信。
我是收件人,他老了並認不得的戀人。今年今日我依舊愛他,因此我裝作不認識他。